《中国书籍·学术之星文库:<西游记>诗性哲学精神》从中国诗性文化的角度,对小说《西游记》的神话原型进行理论分析和阐释,认为《西游记》是一部神话小说,延续了中国早期神话的部分内容,而早期神话体现了中国民族本体意义上的智慧,通过这些保存在文学作品中的神话材料的研究,可以了解这个民族的文化深层精神结构以及外表征候,同时,《西游记》作为一部文人对早期神话和民间故事加工过的文学作品,又体现了特定历史时代背景的思想。
从文学接受的角度上看,读者对作品的接受具有明显的个人差异性,特别是经典文学作品,文本结构、审美意象、话语蕴藉的复杂性,导致读者接受过程中出现的见仁见智、误解现象更为普遍。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争议、误解,常常纠结、缠绕着经典作品。
较之同为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西游记》在读者接受过程中的误解虽没那么多,但并不罕见。其中,一个普遍现象是大众一直习惯于漠视《西游记》的哲学精神,而将其视为一本儿童通俗读物。
如果单从小说蕴涵的深刻哲学角度看,《西游记》本不该纳入儿童必读书目,相反,多少有点“少儿不宜”。这里仅从小说人物和故事方面列举两例,彰显小说蕴含的深刻哲理。
从人物上看,一个令童年时代的我非常困惑的问题是,小说最初描写的孙悟空神通广大,上天入海,打得天兵天将都没了脾气,直到搬出如来佛,才将其降服。但是,自从这个泼猴入伙唐僧西天取经后,面对一路上遇到的妖魔鬼怪,完全是屡战屡败。小妖们仅仅仗着从天上主子那里偷来的一两件宝贝,就足以打得孙悟空没了脾气,而当初这帮妖魔鬼怪的主子都是拿孙悟空毫无办法的。读研期间,我有幸阅读了方克强的《文学人类学批评》一书,才弄明白了其中的奥秘。方克强从人类学的层面,揭示了孙悟空的西天取经之路隐喻着成人礼仪式。其实,这一仪式的背后正是儒家哲学的感性显现。早期的孙悟空象征着不谙世事的孩童,入伙取经队伍后,从一个不懂事的“熊孩子”变成了一个做事必须讲规矩的成人,这种转变意味着生命个体心智上的从“无知者无畏”到“有知者有畏”。孙悟空始终追求个体的绝对自由,但是,他的行为始终被规矩死死禁锢。如此一来,孙悟空的取经之路,看似战胜妖魔的喜剧,其实,骨子里是不断遇挫、抗争的悲剧,这常常让我想起儒家哲学经典要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再从故事上看,《西游记》可以简单概括为唐僧师徒取经路上遭遇重重困难的故事。各路妖魔鬼怪都和唐僧作对,原因各不相同,有的为了劫财,有的为了劫色,有的为了报仇,更多的似乎为了吃唐僧肉。吃了唐僧肉就可以长生不老,这让唐僧走到哪里都成了最具有危险性的绑架目标。可每次当妖怪们准备“撕票”成就长生不老伟业之时,孙悟空搬来的救兵就会令人感动地及时出现。这些故事对孩童时代的我直接产生了两个结果:一是我越来越对浩瀚的天空感兴趣,在当年不知雾霾为何物的岁月里,乡村的天空总是蓝得诱人,我常常仰望蓝天,想象着就在我们的脑袋上空,是否真的存在一个生命不死的天庭,幻想着居住在我们脑袋上空的神仙们如何吸风饮露。二是对摘下来的瓜果形状特别感兴趣。在那个年代,乡村自家种的瓜果很多,每逢采摘季节,总会见到许多长得变形的瓜果,这特别引起我的兴趣,幻想着这就是《西游记》里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的仙果。多年以后,当年那个对着蓝天幻想的农村男孩儿,在大学图书馆里看了庄子的书,才恍然想起童年时代《西游记》中长生不老的故事,竟然蕴藏着深刻的道家生死智慧。这才明白,儿童时代认为的《西游记》讲述了一个个幼稚而单调的故事,不过是一个表象,其背后则是深刻的哲学精神。从此,对《西游记》是“儿童标配”的观念才彻底改变。
当然,《西游记》蕴含着深刻的哲学精神,这并不意味着儿童就不能读哲理书,即使专为儿童创作的许多通俗易懂作品,也常常蕴含着深刻的哲理,更何况,哲学的深刻与文字的通俗、故事的生动并无冲突,文学创作中类似这样的“高开低走”也绝非《西游记》独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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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兴龙(1972-),男,江苏连云港市人,文学博士,东南大学艺术学出站博士后,现为淮海工学院文学院副教授,上海交通大学城市科学研究院兼职研究员,江苏省第五期“333工程高层次人才培养对象”。主要从事文艺美学、都市文化学研究。已出版《江南都市文化论》《乱世犹闻读书声:中国教育1912—1937》等学术著作多部,发表学术论文近百篇,其中多篇被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高等学校文科学术文摘》《中华读书报》《书摘》《看历史》《国学》《教师博览》《教育文摘周报》等全文转载、摘编。主持教育部、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江苏省教育“十二五”规划等项目十余项。学术著作曾获连云港市第十三届哲学社科成果一等奖、第十二届哲学社科成果二等奖,江苏省第十二届高等教育科学研究成果三等奖。
绪论
第一部 先验语境:从古希腊神话说起
一、古希腊神话的马克思主义语境
二、《西游记》的人类学语境
第二部 西学东渐:诗性智慧与神话原型
一、神话贫乏论的魔咒
二、无法回避的神话历史化
三、中国诗性智慧
四、从神话思维到艺术虚构
第三部 咏而归:生命伦理哲学的诗性书写
一、石破天惊
二、乐土乐土
三、生命悲歌
第四部 乾坤风雨:死亡哲学的诗性书写
一、天上宫阙
二、空中楼阁
三、冥河摆渡
四、红尘倒影
第五部 与物为春:复归哲学的诗性书写
一、永生信仰
二、“不成人之道”
三、起死回生
四、母神崇拜
结语
参考文献
修订版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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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书籍·学术之星文库:<西游记>诗性哲学精神》:
一、石破天惊
《西游记》是中国小说史上具有彻底意义的神话叙事作品,称其为彻底,指的是它自始至终以神话为主线,而不像明朝众多具有神话色彩的戏曲小说,只是在文中辅助性地融入某些神话故事,尤其和其他三大古典作品相比,例如,《水浒传》中宋江的“天书”、《红楼梦》中的贾宝玉的“梦游太虚幻境”,虽然这些文本中的神话叙事的艺术成就并不一定比《西游记》低劣,尤其是《红楼梦》中的神话叙事,简短却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但往往限于篇幅而无法以神话特色著称。而以《封神演义》为代表的纯粹意义上的神话小说作品,对于神话的叙事规模固然可谓鸿篇巨制,但在文学内蕴和审美价值创造上,又明显逊色于《西游记》。因此,对于《西游记》这样一部具有经典意义的神话作品的解析,不应该将其与明清时期一般意义上的神话作品混同。
事实上,《西游记》的神话叙事本身就是一个体系严密而完备的系统。这需要我们首先对神话系统进行整体划分和概括,按照我的看法,《西游记》神话系统可以从时间的维度和空间的维度进行剖析。从时间的维度上说,整个神话故事由取经团队的组建融合(第一回至第二十二回)、西行历险(第二十三至第九十七回)、修成正果(第九十八回至第一百回)的先后时间顺序的三个部分构成,这三个部分之间既存在时间逻辑上的先后而不能随意地颠倒其位置,同时,又因为自身叙事的相对完整而具有独立的意义,因而,从全书的整个结构上说,三者共同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神话叙事系统。在整个神话系统的内部,分别凝聚为三个独立的子系统,在三个子系统内部是无数的神话故事。如果从空间的维度上说,《西游记》的神话叙事包括了天界神话、人间神话、海洋神话以及地下冥界神话等部分。
单就时间维度上的神话叙事来说,小说对于唐三藏、孙悟空等人物的西天取经之路的相关叙事,在客观上与人类生命个体的存在哲学具有惊人的同构性。如果把这一行程看作人类生命个体成长的缩影,那么,这个缩影并不仅仅是人生中可以简单切割分离出来的一小段时间数据,而是作为人类社会发展缩影的生命个体完整的、圆形的生命回归轨迹。取经的过程就是个体生命告别童年接受社会化的历程,在皆大欢喜、功德圆满的背后,我认为,如此叙事并非仅仅为了突出已经成为今天学界定论的生命个体的奋斗成长历程,在客观上还似乎具有另外一层深刻的意义,即从西游的历史开始到取经结束,这个完整的过程象征着生命个体从诞生到人世后无可奈何的寂寞和悲凉。在这个意义上,西游神话与其说是象征着以孙悟空为代表的生命个体激昂向上的奋斗成功之路,不若说是一曲自由鲜活的生命日渐陷入理性枷锁而枯萎消损的悲歌;与其说是对人类生命勇于承受社会赋予重担的肯定和赞扬,不若说是对个体生命因之劳形残损的悲鸣与迷惑。唐三藏、孙悟空、猪八戒、沙僧、白龙马等众多重要角色一一登场,伴随着胜利者辉煌耀眼的光环,是黄金童年不再的暗淡身影,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孙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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