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剑
在我这本诗集《超验者》结集成册时,有一个问题纠结了我很久,是再找一位名家给写个序呢,还是自己说几句作为写在前面的话?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我想还是自己说几句吧。
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写诗,那时候把写诗看作是一件非常美好而又神圣的事情。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常常抬头仰望的天空变得越来越阴晦,一阵凄风冷雨彻底地打湿了我梦寐中的土地,脚下的青春之路也越来越泥泞坎坷。我不愿意让自己的诗歌沾染上过多尤怨和晦涩之气,于是诗歌之途戛然而止。但是,作为一个始终具备着思考和诗性的人,在一个充满着金钱和权力崇拜的时代,我并未完全屈从于命运的摆布,即使有时被逼入一个进退维谷的死角,即使天性中有时也会表露出一些怯懦和病态,甚至产生自我毁灭的倾向,但骨子里总还有一种力量能够唤起我心灵深处的自愈性。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性,更是一种让自身变得谦逊、温良的神奇的力量。
自2015年一次偶然的诗人间的聚会让我重拾诗笔,一下子竟然打开了一扇闸门,两年时间,有《微蓝》《短歌行》《海石花》《守望》《他山石》五本诗集先后问世。算起来,这本《超验者》的出版,应是三年时间内的第六本诗集了。尤其是2017年春节期间在美国新英格兰地区的一次超验之旅,更让我感觉到这种力量的强大和神奇。我像梭罗一样行走。我在马萨诸塞州的文学小城康科德行走,我在瓦尔登湖畔行走,我在列克星敦小镇行走,我在普利茅斯行走,我在科德角遥远而荒凉的大西洋沿岸的累累乱石上行走。我甚至走进了阿巴拉契亚山脉。山脊与云列比翼而飞,吹向斜坡的风在天空中鼓荡起白云的波浪,遍地糜烂的果酱和腐叶大汗淋漓,我无法向它们一一作别。在康科德,我为路易莎·梅的《小妇人》而神魂颠倒,也为睡谷公墓中长眠着的奥尔科特、爱默生、霍桑以及梭罗而祈祷。我觉得这里的山水真的就包含着整个世界,正像爱默生所说,世界将其自身缩小成一滴露水。
我仿佛一个来自中国的超验主义者,彻底地摒弃了感性和理性的认识,突然从一片树叶上看懂了春夏秋冬,从一棵大树裸露的根系上认识了世界。我把这里的白云蓝天,这里的风,这里的一切都看成了立体的、可以剪辑的。这与我在中国的内蒙古草原上看到的一群土拨鼠,快速地奔向同一个方向没有根本的区别。春天的报务员,纯粹的素食主义者,每一天的水和空气,每一天的草叶和谷穗,都是蓝天下的光,都是白云摇曳的裙摆。天使们在忙碌,微小的生命也在忙碌,无法撼动的海洋和天空编织着自己的网络。桂花树在山坡的另一侧,风的嗅觉比鼻子灵敏……风车虽然迅疾,死亡尚未抵达我的山脉。这不就是一个中国式的超验者的独立思考吗?如果仅凭这些还没有找到知音的话,那么请你再看一看篇什内的《灵魂之鸟的歌唱》:一朵闪电被生锈的花朵击中,一万朵闪电被狂暴的海浪击中,在乌云降临之前,所有的蜜蜂和阳光溃散于一场狂欢;《听说你已抵达爱琴海》:在雅典娜种下的橄榄树下,听夜莺的歌唱,听爱琴海的琴声,爱琴海的琴声让盛怒的波塞冬恢复平静,爱琴海的琴声让善嫉的赫拉心生宽容,爱琴海的琴声让阴郁的哈迪斯得到开心的笑容。
行文至此,我想总会有一位知音能够静下心来,将本集从头到尾看上一遍。当然了,遵照一位先贤的话,我也并不希望有过多的读者过多地关注本集。果真如此,那对我本人尤其对我的诗歌,无疑是一种伤害。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如果得若干知己,岂不更加快哉?但对于那些号称有更多知己的人,再回首,哪有一个真知己!
如果要让我谈一谈对诗歌的总体看法,其实我一直认为:诗歌是伴随着人类的生产劳动、情感世界和梦想的产物,是诗人超经验的心灵的体验。在这里我姑且说超灵。诗与万物在本质上是统一的,万物皆受超灵制约。而人类灵魂也完全可以实现超灵的升华。对诗人本身以及整个人类的文化和精神追求,有着无比强大的诱惑力。她可以使人们暂时忘却现实的冷酷和孤寂,更多地去思考一些超现实的问题,或者说是要追求一个更加理想的王国。(大家知道,人类社会的文明进步,都是在一种坚持不懈的努力追求中逐步完善的。)有时,现实王国与理想王国之间的差距,往往会造成诗人人格或者精神的扭曲和分裂。但是,我本人的想法是,如何在这种巨大的反差中,更好地锤炼自己的精神和意志,自觉地追求一种个体生命,以及对人类整体生命或者说命运的超级体验与和谐。在谦逊与忍耐中,学会在自然的更替和情感的变幻面前保持一种静默的要维持内心与外界的相处和稳定均衡是一桩艰难的事情。
其实,在现实生活中,由于诗人的大脑里大都存在一种特殊编码程序和独特的思维方式,往往并不怎么受待见。而诗人自身的强烈的逆反基因又更加加剧了与周围环境或人事的对立。如何应对诸多错综复杂的局面,不同的诗人会有着不同的应对方式。诗人必须要在与自己心灵的搏斗中学会妥协,学会与世间万物和平共处。换句话说,就是以一种谦卑的姿态领受一切的不可逆转性和不以自己意志为转移的现实存在。如同自然界的一棵树木或者一株小草,根植于大地、遵从着自然的规律:它得学会在四时的变化中如何生存和保护自己。我认为有着更加敏感神经触角的诗人不能因为暂时的挫折和失意而选择轻易放弃。更不能以一种轻狂和暴烈方式结束自己。真正的诗人只能是生命历程的引导者和守护者,犹如漫漫长夜中的一缕摇曳着的烛光,在迎接着黎明时分的万道霞光。霞光映照,烛光熄灭,我们要遵循着亘古不变的法则。
最后我想用法国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圣琼佩斯的一句话作为结束语:诗人啊,我掂量过你,而且觉得你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