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平行蚀(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4年卷) 《平行蚀》不是率意之作,其文本反映出一种对峙、占据、攻克的雄心,是一部准备已久的作品。作者以峭立得让人惊奇的笔墨和铺张、沉稳、澎湃的描写,构成对读者视觉、心理的强大冲击。在结构与叙事上,小说文本及所做的探索,充分体现了作者知识储备的全面。结构谋篇上的“夜”和“日”,穿插于“编年”与“纪传”之间,四个部分从不同角度生发、带动、补充、丰富着小说人物的人生,多角度、多层次地表现出一代年轻人的精神状态。
长篇小说《平行蚀》是一部准备已久的作品。作者以峭立得让人惊奇的笔墨和铺张、沉稳、澎湃的描写,构成对读者视觉、心理的强大冲击。
总序 袁鹰 中国现代文学发轫于本世纪初叶,同我们多灾多难的民族共命运,在内忧外患,雷电风霜,刀兵血火中写下完全不同于过去的崭新篇章。现代文学继承了具有五千年文明 总序 袁鹰 中国现代文学发轫于本世纪初叶,同我们多灾多难的民族共命运,在内忧外患,雷电风霜,刀兵血火中写下完全不同于过去的崭新篇章。现代文学继承了具有五千年文明的民族悠长丰厚的文学遗产,顺乎20世纪的历史潮流和时代需要,以全新的生命,全新的内涵和全新的文体(无论是小说、散文、诗歌、剧本以至评论)建立起全新的文学。将近一百年来,经由几代作家挥洒心血,胼手胝足,前赴后继,披荆斩棘,以艰难的实践辛勤浇灌、耕耘、开拓、奉献,文学的万里苍穹中繁星熠熠,云蒸霞蔚,名家辈出,佳作如潮,构成前所未有的世纪辉煌,并且跻身于世界文学之林。80年代以来,以改革开放为主要标志的历史新时期,推动文学又一次春潮汹涌,骏马奔腾。一大批中青年作家以自己色彩斑斓的新作,为20世纪的中国文学画廊最后增添了浓笔重彩的画卷。当此即将告别本世纪跨入新世纪之时,回首百年,不免五味杂陈,万感交集,却也从内心涌起一阵阵欣喜和自豪。我们的文学事业在历经风雨坎坷之后,终于进入呈露无限生机、无穷希望的天地,尽管它的前途未必全是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 绿茵茵的新苗破土而出,带着满身朝露的新人崭露头角,自然是我们希冀而且高兴的景象。然而,我们也看到,由于种种未曾预料而且主要并非来自作者本身的因由,还有为数不少的年轻作者不一定都有顺利地脱颖而出的机缘。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乃是为出书艰难所阻滞。出版渠道不顺,文化市场不善,使他们失去许多机遇。尽管他们发表过引人注目的作品,有的还获了奖,显示了自己的文学才能和创作潜力,却仍然无缘出第一本书。也许这是市场经济发展和体制转换期中不可避免的暂时缺陷,却也不能不对文学事业的健康发展产生一定程度的消极影响,因而也不能不使许多关怀文学的有志之士为之扼腕叹息,焦虑不安。固然,出第一本书时间的迟早,对一位青年作家的成长不会也不应该成为关键的或决定性的一步,大器晚成的现象也屡见不鲜,但是我们为什么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及早地跨过这一步呢? 于是,遂有这套“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的设想和举措。 中华文学基金会有志于发展文学事业、为青年作者服务,已有多时。如今幸有热心人士赞助,得以圆了这个梦。瞻望21世纪,漫漫长途,上下求索,路还得一步一步地走。“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也许可以看作是文学上的“希望工程”。但它与教育方面的“希望工程”有所不同,它不是扶贫济困,也并非照顾“老少边穷”地区,而是着眼于为取得优异成绩的青年文学作者搭桥铺路,有助于他们顺利前行,在未来的岁月中写出更多的好作品,我们想起本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期间,鲁迅先生先后编印《未名丛刊》和“奴隶丛书”,扶携一些青年小说家和翻译家登上文坛;巴金先生主持的《文学丛刊》,更是不间断地连续出了一百余本,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当时青年作家的处女作,而他们在其后数十年中都成为文学大军中的中坚人物;茅盾、叶圣陶等先生,都曾为青年作者的出现和成长花费心血,不遗余力。前辈们关怀培育文坛新人为促进现代文学的繁荣所作出的业绩,是永远不能抹煞的。当年得到过他们雨露恩泽的后辈作家,直到鬓发苍苍,还深深铭记着难忘的隆情厚谊。六十年后,我们今天依然以他们为光辉的楷模,努力遵循他们的脚印往前走去。 开始为丛书定名的时候,我们再三斟酌过。我们明确地认识到这项文学事业的“希望工程”是属于未来世纪的。它也许还显稚嫩,却是前程无限。但是不是称之为“文学之星”,且是“21世纪文学之星”?不免有些踌躇。近些年来,明星太多太滥,影星、歌星、舞星、球星、棋星……无一不可称星。星光闪烁,五彩缤纷,变幻莫测,目不暇接。星空中自然不乏真星,任凭风翻云卷,光芒依旧;但也有为时不久,便黯然失色,一闪即逝,或许原本就不是星,硬是被捧起来、炒出来的。在人们心目中,明星渐渐跌价,以至成为嘲讽调侃的对象。我们这项严肃认真的事业是否还要挤进繁杂的星空去占一席之地?或者,这一批青年作家,他们真能成为名副其实的星吗? 当我们陆续读完一大批由各地作协及其他方面推荐的新人作品,反复阅读、酝酿、评议、争论,最后从中慎重遴选出丛书入选作品之后,忐忑的心终于为欣喜慰藉之情所取代,油然浮起轻快愉悦之感。“他们真能成为名副其实的星吗?”能的!我们可以肯定地、并不夸张地回答:这些作者,尽管有的目前还处在走向成熟的阶段,但他们完全可以接受文学之星的称号而无愧色。他们有的来自市井,有的来自乡村,有的来自边陲山野,有的来自城市底层。他们的笔下,荡漾着多姿多彩、云谲波诡的现实浪潮,涌动着新时期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伤,也流淌着作者自己的心灵悸动、幻梦、烦恼和憧憬。他们都不曾出过书,但是他们的生活底蕴、文学才华和写作功力,可以媲美当年“奴隶丛书”的年轻小说家和《文学丛刊》的不少青年作者,更未必在当今某些已经出书成名甚至出了不止一本两本的作者以下。 是的,他们是文学之星。这一批青年作家,同当代不少杰出的青年作家一样,都可能成为21世纪文学的启明星,升起在世纪之初。启明星,也就是金星,黎明之前在东方天空出现时,人们称它为启明星,黄昏时候在西方天空出现时,人们称它为长庚星。两者都是好名字。世人对遥远的天体赋予美好的传说,寄托绮思遐想,但对现实中的星,却是完全可以预期洞见的。本丛书将一年一套地出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之后,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作家如长江潮涌,奔流不息。其中出现赶上并且超过前人的文学巨星,不也是必然的吗? 岁月悠悠,银河灿灿。仰望星空,心绪难平! 1994年初秋 序 肉身与灵魂——既具体又抽象 梁鸿鹰 读过李宏伟编的书,没读过他写的书。编书的人写书与不编书的写书不一样,眼光更挑剔是自然的。《平行蚀》不像是率意之作,其文本反映出一种对峙、占据、攻克的雄心,是一部准备已久的作品。 说宏伟的《平行蚀》是部成长小说肯定没错,因为从叙事线索上看,作品写的无外乎人在成长过程中的起伏,所经历的欢乐、痛苦,青年人记忆中的得意及失意,而且所有这些,因为有着时光的为虎作伥,在经由不同章节来到读者面前的时候,便显得格外理直气壮了。 但人们也因此知道,这些非凡的气度其实是我们在年轻的时候都有过的,至于到底来自 哪里,反倒不一定非得去追究。宏伟给自己的这个长篇起了一个颇为冷僻的名字——《平行蚀》,一点不感性、不文学,更不能一眼就望得到底。成长大概是个充满捡拾、排斥、自立等元素的过程。据宏伟讲,“蚀”大概相当于“影响”,也算是“捡拾”吧。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等于被丢在了影响的汪洋大海里,无论肉体,还是精神,想完全挣脱影响之手,类似游离于空气之外,是绝然不可能的。在成长期里,在那段有理由“理直气壮”的年华里,我们受别人影响,同时也影响别人,宏伟认为这是一种“侵蚀”。他说:“日常交往中,我们很难抵达别人的记忆深处,大家处于不同的平行世界。但是每个人又像一种发光体或者腐蚀性物质一样,会对别人产生影响,在一些极特殊的情况下,会彼此敞开、互相侵蚀。背负记忆之重的人,在这样的时候,消融伤痛,获得个人的新生与动力。”显然,这些想法超脱了感性的零碎,即使留有岁月旋涡中的盘旋与停滞,也难免有沉淀,这大概就是一种所谓的生命之思吧。 小说拒绝哲思,它要求时间之维逻辑的完整,但这种逻辑不意味着概念的推演、论据的铺陈,而一定要放任细节与感性的茂盛生长。《平行蚀》做到了这一点。在小说里,少年时代的苏宁,周围环绕的是哥哥苏平、父亲苏建章的影响,在青年时代及后来的日子里,环绕着武源、洪英、俞晓磊、刘明、丁楸、冬子等的人生,他们的生活时而交叉,时而直接或潜在地发生着关系,连接着记忆的颠簸中的杂色,与时间隆起的那些肿块相交,但将“如何在时间中消退成血液”的过程呈现出来,宏伟构建了一个有意思的形式。 这种形式是与成长过程的时间流逝相适应的,主线是主人公苏宁的成长,童年在四川的见识,考学后在北京的经历,苏平与冬子分别成为他前后两段人生不可缺少的角色。在前一个阶段中,作品文本最吸引人的地方,依然是如许活色生香的生活场景,喧闹的市声,家乡小镇上五行八作的松弛、快乐、琐碎,以及各色人等的情态、声响、心理活动,这些场景具体而微的存在,其质感无不激起人们对时光、对生命的感激与留恋,比如“一九八七年 上街中街下街”这五千四百五十五字,那真是写透了一个小镇的风情——一个小镇由清晨到入夜的全部复杂,是个别的,也是整体的,是南方的,也是北方的,是童年的,也是生命成熟之后的感觉。譬如,我们都有过裤脚被露水打湿的经历,但我们留意过自己的感觉吗?就说那滴露水吧,真的是个奇观——“一滴硕大的露水不安分地向下探身,使劲使劲再使劲,脚勾在生长的地方,张开的大嘴吞下了另一滴露水,来不及消化刚刚猎获的伙伴,它就顺势冲了下去,直跌进墙根的水泥缝隙,一路上吃掉了两只小虫。”早晨就这样来了,接下去是色彩、光亮、公鸡、狗、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早点摊的老板娘、太阳、孩子们、一个叫陈老师的裁缝和来做衣服的母女、医生和扛一百斤肥料伤了肩的男人、铁匠、姑娘理发匠与小伙子们、一群戴着黄色塑料帽子的工人,接下来是中午的生活场景,一家人的聚散、自然过渡到下午、晚上,等等、等等,宏伟以一种类似“泼留希金”般的精细,像篦子一样梳理着人生过往的一切,记录着小镇富于烟火气的各种细节,这里面有生活的喘息、色调、质地,详略得当、浓淡相宜、聚散有形,一个地域的整体风貌被还原得毫发无损。美学力量即产生于斯。 在结构与叙事上,小说的文本及所做的探索,已经充分体现了作者知识储备的全面。宏伟无疑是懂得《史记》所开创的先河对小说写作的意义的,即使从他走过的路径看得出,这些探索还带有一些“生吞活剥”的印记,但从另一个方面讲,却也鲜明地体现出了思考的可爱。结构谋篇上的“夜”和“日”,穿插于“编年”与“纪传”之间,四个部分从不同角度生发、带动、补充、丰富着苏宁的人生,恰可多角度、多层次地表现一代年轻人的精神状态。“夜”可能意味着主人公的迷茫、摸索,如同蒙着眼睛在星光下行走。“日”则是“沉默坚定的感情”在形成期的一些悸动。而在所有的人物形象中,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苏宁,一共四个部分,两个部分是以苏宁的第一人称展开叙事的。无论是苏宁的一次代替哥哥苏平的未遂进京,还是苏宁之与冬子的恋情,里面我们处处见到的,是苏宁作为一个善于思索的小知识分子的形象,作品中似乎到处都弥漫着他的思考、想法及思维活动。并且宏伟不断变换着叙事的人称,这种变换由于适应了故事的需要,因此没有造作的痕迹,叙事上的灵活延展了作品的内容容量。 叙事在宏伟的笔下被推进得有声有色,这方面的本领不必多说。我想强调的是,描写的笔墨同样峭立得让人惊奇。宏伟是学哲学的,但思辨的积极性在小说中没有绵延为理性的铺陈,感性的生长恰恰成为作品肉身中最丰沛的存在,在描写中作家的自信真正得以确立。比如作品在描写矿工之子、画家刘明的一幅壁画时是这样写的:“这幅画是花谢了没多久抽出的麦穗刚刚饱满地昂扬身姿挺立着的时候的麦田,刚包浆的麦粒像饱满的哺乳期少妇的乳房一样浑圆,白色的鲜滑的麦汁在薄薄的麦壳后面若隐若现,柔嫩的麦芒还没有尖厉脆弱地指向天空,它们更像是麦穗伸入空间里的一根根敏感的触角,在风的吹动下微微弯曲着。麦秆、麦叶都透露着浓到极点的墨绿色,只要时令的罡风再向前吹动几个小时,这墨绿将滴落出来蠕溢于四面八方的土地上。土壤也不是麦收时候干燥的被风一吹就会掀起细末的尘埃的土地,而是介于湿润和干燥之间的掖藏着过渡期的激情的土地,它被麦束的绿色感染而流淌着浓浓的绿色。”然而,如此完美的画面还只是男女同体的耶稣出现的背景,十字架上的耶稣经由作者的描写显现出更大的力量,退后一看,“耶稣的神情似乎在接纳所有人的述说和倾吐、在聆听着所有人的忏悔和祈祷、在观看着所有的痛苦与欢欣,却又似乎如同辽阔的江面,仅仅映照着月亮的光华与阴晴圆缺,而不改变丝毫,而不给出任何建议。耶稣就像一个悬挂在十字架上的稻草人,守望着、看护着这片饱满的麦田,耶稣的目光既容纳一切又空无一物。”这些描写的铺张、沉稳、澎湃,构成对视觉、心理的强大冲击。 所有这一切作为作品的肌理、框架、语汇,其实既是内容也是形式,反映了宏伟的强大雄心与能力。在走向成熟的路途上,各有各的道。想必作为一个写作者,宇宙、自然、人生、价值等经常翻滚于宏伟的脑海里,他要驾驭这些具体的存在,却发现它们是抽象的最好理由,因为,我们的肉身与灵魂是不能分离的,既具体,又抽象。 这大概就是宏伟给我的一点启示吧。 是为序。
2014年6月25日,北京东土城 李宏伟,男,1978年生于四川江油,现居北京。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硕士。写诗写小说,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西部新文学》《天南》等刊物。另译有《致诺拉:乔伊斯情书》《尤利西斯自述》《流亡者》等。
总序: ………………………………………………… 袁 鹰 1
序:肉身与灵魂——既具体又抽象 ………………… 梁鸿鹰 1 第一部 夜 ………………………………………………… 1 第一章 ……………………………………………………… 3 第二章 ……………………………………………………… 18 第三章 ……………………………………………………… 31 第四章 ……………………………………………………… 45 第五章 ……………………………………………………… 60 第二部 编 年 …………………………………………… 77 一九八一年 高凉山 ……………………………………… 79 一九八五年 洗马水库 …………………………………… 88 总序: ………………………………………………… 袁 鹰 1 序:肉身与灵魂——既具体又抽象 ………………… 梁鸿鹰 1 第一部 夜 ………………………………………………… 1 第一章 ……………………………………………………… 3 第二章 ……………………………………………………… 18 第三章 ……………………………………………………… 31 第四章 ……………………………………………………… 45 第五章 ……………………………………………………… 60 第二部 编 年 …………………………………………… 77 一九八一年 高凉山 ……………………………………… 79 一九八五年 洗马水库 …………………………………… 88 一九八七年 上街中街下街 ……………………………… 95 一九八九年 镶水镇 ……………………………………… 103 一九九五年 湖南 ………………………………………… 111 一九九九年 自安村 ……………………………………… 119 二零零二年 北京 ………………………………………… 127 第三部 日 ………………………………………………… 135 第一章 ……………………………………………………… 137 第二章 ……………………………………………………… 150 第三章 ……………………………………………………… 162 第四章 ……………………………………………………… 178 第五章 ……………………………………………………… 193 第四部 纪 传 …………………………………………… 209 丁 楸 ……………………………………………………… 211 俞晓磊 ……………………………………………………… 220 武 源 ……………………………………………………… 229 刘 明 ……………………………………………………… 238 苏 平 ……………………………………………………… 248 洪 英 ……………………………………………………… 258 冬 子 ……………………………………………………… 266 十岁时,我在县里的人民医院住过两天院。入院第一天,我就对医院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恐惧。在一个不断重复的梦境里,医院总是以一个独立的、不断漂移的岛屿的形态出现。这个岛屿终年雾气缭绕,就算是阳光普照,人们也被强烈刺眼的光线照耀得视线模糊,因此看到的这个岛屿也总是蒙蒙眬眬。岛屿的空气中总是充满了迷幻而令人恶心的麻醉味道,到了岛上,每个人都变得和平时不一样,都是那么神情恍惚,都是不自觉地被岛上的氛围操纵,浑浑噩噩地行走、站立及至离开。 没有想到,我眼前的候车室,我心向往之的盛宴的必经之路和医院是如此的相像。站立的人群,坐在椅子、凳子、地上的人群,牵线木偶一样听着收音机的人群,焦躁地四处张望、不停吐痰的人群,还有看似悠闲地坐在铁栅栏圈起来的小茶铺里喝茶的人群,所有的人都好像身不由己地被裹挟进了一团浑浊黏稠的大鼻涕中,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来自于整团鼻涕的流动而非自我意识。所有的人都陷入了集体性的迷失中,唯一不同的是,医院里面还有那么一群人,他们带着主人的神态四处巡视,他们像看着私人财产一样看着每一个来到他们面前的人,目光中既有贪婪的渴求又有不耐烦的厌恶,他们是整个岛屿的主宰,他们操纵着整个岛屿的漂移方向。这里没有,这里所有人的神态一样,连坐在栅栏后面从窗户里往外递火车票的两个中年人,以及穿着制服站立在车站各个角落的另外几个人脸上的神色,也是同样的迷茫、同样的迷失。唯一超然于外的,就是那台收音机。 这是一台老式的庞然大物,它色彩难辨的躯体占据了半张桌子,下面有四支塑料或者是木料的腿喧哗地把它支撑起来,上面两根叉开的天线很张扬地伸向半空,就像一头气宇轩昂的雄鹿头上的枝形鹿角。庞大的喇叭割据了收音机的大半块身体,涡形喇叭直观地裸露出来,仅仅遮羞似的披上了一层黑色的纱布,它的作用更像是过滤喇叭里抑扬顿挫的声音,防止杂质不小心逸漏出来,所以,收音机的声响非常纯粹,就像浓度逼近百分之百的酒精。一个男人的声音不停地不间断地描述着、表达着、宣布着、审判着、嘲弄着、哂笑着、颂扬着、喝斥着、怒吼着、评论着、安抚着、安排着、安置着、暗示着、保证着、回应着、比较着、鞭笞着。显然,所有人都迷失在了他的声音里面,因为我从他们的脸上只看到了迷惘。同样,我也没有听清楚他说的什么,或者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沉默的人群让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反而使得这中气十足的男高音像难以收割的麦林,方向一致而各有所图。 谁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矮小的身体有助于我消散在人群里,还有助于我在人群里的自由活动。我不断地穿梭着,推搡着横亘在我面前的一具具躯体,以寻求稍为大一些的空间和位置。那些水草般的躯体随着我的手的拨弄,分向两侧,等我走过以后,他们又像波浪已过般再次平静地款摆回了正常的位置。而我,也在一个男人起身离去时,顺利地坐在了一张靠墙的椅子上。 坐下来,我才发现自己抢占了通往进站口最近的几个位置之一,我和进站口的门之间,仅仅隔着一个高大的脸上似乎铺满了一直没来得及清洗的灰土的男人。男人紧贴着我的椅子,身子和地球一样,与水平线保持了稳定的倾斜角度,但他倾斜的身子并不显得紧张,其重心也仿佛没有任何变化。所以,在我看来,他更像是一个牵线木偶,由于牵线者把握着很好的力度与方向,让他前倾的身体如同倚靠在难以看见的树干或类似其他物体上,这么的自然,这么的简洁、简单。 我根据他的表情和姿势,臆想着牵线者的位置,突然,他像惊觉了什么,猛然向里一避,随即,就又被自动地拉回了原来的位置,恢复了原来的姿势。来去倏然,如同日光照进水面,他的闪避、归位没有激起丝毫波澜,所有人依然故我地沉醉在声音的迷雾中,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然而,电光火石间,我听到了一丝细微的瓷器摩擦地面的声音,而且从他的脚边传来。低头一看,是一盆茉莉花。矮小而较为粗实的主干抽丝拔缕地生发出七八条嫩枝,每条柔弱的枝条末端,略微弯曲,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瓜蔓的卷须。枝条上画国画似的点染了几片单薄的叶子,相互间毫无照应与遮掩。整盆茉莉花笼罩于人影、椅子阴影等晦暗部分组成的幽暗国度里,让人既难以分辨其似有还无的层次,更让人质疑它的真实存在。 我侧斜下身体,半靠着椅子,单手够着了白色的陶瓷花盆。最终,我把花盆捧在了手里。黄色灯光下,充溢满屋的声音中,茉莉花显得有些枯黄,有几片叶子的边缘已经严重焦化,看得出来,很久没有人管它了。我想,它会不会是某个粗心旅客的遗留物呢? 我和刘明离开纪念碑后,并没有直接走上通往火车站的大街。 “带你去一个地方!”不由分说,刘明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你还可能感兴趣
我要评论
|